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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贝贝

2024/2/14 11:55:39   阅读数:40

张全海想,他要和李玉琴离婚。
他坐在花坛边上,左手夹着烟,右手里捏着那张报告单。他烦躁地从嗓子眼里闷出一口痰,狠狠地吐在地上,从皮鞋底蹭开。一个领着孩子的年轻女人从他身边走过去,鄙夷地瞪了他一眼。
张全海慢悠悠地把烟抽完,然后站起来,跺跺脚,一步一步往回家走。
一开门,李玉琴正端着搪瓷碗吸溜吸溜地喝着汤面条。她身上的这件红外套是前年过年的时候买的,已经小了两个号,扣子绷在她发胖的小腹上,让她看起来有点狼狈。李玉琴眼皮也没抬,对着刚进门的张全海说:“你闺女期中考试,英语不及格,卷子在桌子上,你看看。”
他没说话,走过去盯着那张卷子。张颖从里屋出来说:“爸,老师让我参加周末的补习班,要交八百块钱补习费。”张颖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明天早上就要。”
张全海拉开椅子,在那张卷子面前坐下。不说话,不抬头。张颖见他脸色不对,赶紧闭上嘴回了屋里。
李玉琴摆着筷子,吸溜几下把那碗汤面喝了个干净。然后她站起来去水龙头前刷碗,哗哗的水声让张全海心生厌烦。他腾得一下站起来,又坐下。又站起来,去抽屉里找烟。
李玉琴这下觉得张全海有点不对劲了。她手里握着湿漉漉往下滴着水的筷子,走过来问张全海:“你怎么了?你饿不饿我给你弄饭。”
“老子什么也不想吃。”张全海使劲对着烟咂了一口,鼻子里闷出一股烟雾.
李玉琴正想说些什么,张颖却在屋里叫了起来。“有老鼠!爸,我屋里有老鼠!”
张全海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李玉琴瞪了他一眼,自己从厨房里操了一个扫帚把就冲进了张颖的房间。两个女人啊啊乱叫了几声,李玉琴又垂头丧气地从张颖的房间里出来,她冲着张全海说:“这房子没法住了。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张颖抹着眼泪从房间里出来,撒娇地说:“爸爸,咱们什么时候搬家?”在前天,张全海还搂着张颖的肩膀,许诺她他很快就会给她和妈妈买套阳光充足的大房子,他们全家搬过去,还会把张颖的新房间刷成粉红色,再给她买个大大的Hello Kitty。
张全海心烦意乱,无从言表,他一脚踢翻了面前的玻璃茶几。
张颖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李玉琴走过来搂住张颖,把她领进自己的房间里,然后从外面关上房门。然后她冲过来,对着张全海吼:“你吃错药了?”
张全海把手里的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然后去掏那张化验报告。当他的手指尖摸到那张冷冰冰的纸的时候,他在心里默默的说,好吧,来吧。
张全海第一次见到李玉琴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在路边炸油条的小贩。
李云琴甩着她的麻花辫,穿着新的碎花连衣裙,扭着小腰从张全海的油锅前走过的时候,张全海那着筷子的手一下子抖了起来。
李玉琴本来不住在这里,她家在城南。可是她上的夜校在这附近。她父母担心她一个大姑娘每天晚上还要骑自行车四十分钟回家太不安全,正好她有个表姨家在夜校附近,她妈领着她去表姨家一商量,以后但凡有课,李玉琴就住在表姨家。
张全海一边炸油条一边问她:“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不是这片的人吧?”
李玉琴知道这炸油条的对她好像有点意思,她鼻子里哼的一声露出不屑。她已经有对象了,她对象余波是个内科大夫。他穿着白大褂,脖子上吊着听诊器的样子,迷死李玉琴了。
张全海有自知之明。每个礼拜有那么一两天的早上,李玉琴都会来他的油锅前买油条。他不敢看她,眼神只好往油锅里落,一低头,却又看见她露在裙子外面,两条如同小鹿般光滑又结实的小腿。
张全海下定决心正式开始追求李玉琴那年,他已经连续两次被街道评为“五好个体户”了。不仅如此,他的事业也从一架装满热油的油锅发展到了三个小吃摊,分别卖油条包子和馄饨。
李玉琴第一次收到张全海托人送来的电影票时,感到了奇耻大辱。她胸口冒着火,眼泪溢满眼眶。她觉得就连自己被这样的人爱上,都是一种耻辱。
那天晚上,张全海自己在人民电影院门口一直站到半夜,也没见李玉琴的人影。他在路灯下挠头搔耳,急的对着自己的影子不住的叹气。
他开始在她夜校门口等她。一天晚上下了课,李玉琴正和同班同学说说笑笑地走出来,门口却突然闪出一个人,他叫:“琴。”
李玉琴没意识到张全海在叫她,还是径直往前走。张全海在她们的背后喊:“李玉琴。”
这下所有的女生都回头了。他趁机说:“天黑,我送你回家吧。”
其他的女孩一听这话,马上识趣地呵呵笑着走开了。留下李玉琴站在原地。李玉琴就着月光一看,是那个炸油条的,马上脸色铁青,她说:“我不认识你。”说完扭身就走。
张全海赶紧上前一步拦住她,说:“你认识。我叫张全海,我是炸油条的。我给你送过电影票,不过你没来,我后来听人说那电影特好看,你看这事多可惜。”
李玉琴捂着耳朵,自己快步地往她表姨家走。张全海一直跟着她,如果不是后来被看门的大爷拦下,他估计能一路跟进她的卧房里去。
从此以后,李玉琴走到哪,张全海就跟到哪。
李玉琴对他的纠缠苦不堪言。住在这附近的人都开始知道了那个卖油条的小伙子喜欢上了那个长辫子的姑娘。她们夜校的同学,有的不知道实情,还以为张全海就是她的男朋友。有的同学开玩笑的问她:“李玉琴,我们去你对象的小摊上买油条,有没有优惠?”
李玉琴扑进枕头里大哭了一场,然后她想起了余波。她要去找余波,她要告诉余波自己正在经历着什么。她想,余波那么爱她,又那么高大,那么有男子气概,他一定会保护她的。
内科小大夫余波没有想到,自己的情敌竟然是个炸油条的。他搂着李玉琴,耐心地等她哭完,然后他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说:“你放心,今天下班,我就去找他。”
在李玉琴的叙述里,那个炸油条的是个猥琐如老鼠的男人。不仅品行鬼鬼祟祟,人也长的贼眉鼠眼。余波站在更衣室的大镜子前一遍一遍地梳着他中分的头发,他望着镜子里,自己的堂堂相貌想,一个炸油条的,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他见到张全海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首先,他没有李玉琴说的那么难看。一米七左右的个子,不算高,但是也不能算矮。人虽然不高,却长得结实。穿着汗衫,露出被晒的黑黝黝的胳膊,那上面都是发达的肱二头肌。
余波走过去问:“请问你是张全海吗?”
张全海抬头一看,一个戴着眼镜的高个子男人,白白净净的。
张全海放下手里的活计说:“对,我就是。”
余波往后退了一步:“咱们能谈谈吗?”
这下张全海似乎明白这人是谁了。他早就隐约地听说李玉琴有个对象。
余波想去茶馆,可是张全海不同意。僵持半天,两个人还是就在张全海的小摊上坐了下来。张全海给他俩一人开了一瓶汽水,然后自己仰脖喝了一口说:“什么事,说吧。”
余波说:“请你不要再纠缠李玉琴,我们俩已经订婚了,明年元旦就结婚。”
张全海哼了一声说:“那你们不是还没结婚呢么。法律上她还是单身,既然是单身,你能追,为什么我不能?她又不是一个物件,又没有卖给你。”
余波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会来小吃摊上吃饭的人不多,张全海雇的两个伙计都闲着,他们坐在一旁的长椅上,背对着他们,可是都屏住呼吸,估计也想听见他们俩的谈话。
余波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他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人,他不想和谁当街吵架,即使是为了李玉琴也不能。望着张全海那张汗津津的脸,他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这个人都是不会停止纠缠李玉琴了。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只好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一块钱放在桌子上。
他说:“汽水钱。”
那瓶汽水他一口也没喝。
张全海想拦住他掏钱已经晚了,他举着钱,对着余波往外走的背影说:“不用你付钱,我请你的。”
可是余波头也没回。
张全海低低地骂了一句,把那被他揉皱的一块钱塞进自己的裤子口袋。
李玉琴问余波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余波说:“咱们马上结婚吧,好不好?”
李玉琴羞涩地点点头,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婚检是在余波的医院里做的。李玉琴检查了自己的心肝脾肺肾,最后一样是妇检。
中年女医生戴上自己的塑胶手套,让李玉琴脱了裤子,张开双腿,躺在妇检台上。
不一会,李玉琴听见女大夫说:“好了,下来吧。”
一个礼拜后,余波托人捎来话,这婚结不成了。
李玉琴懵了。她找到余波问:“为什么?”
余波没看她,他正忙着给病人写病历。他头也不抬地说:“为什么你自己知道。”
“我知道什么呀。”李玉琴带着哭腔,却再也逼不出余波的任何话。三天以后,一封信寄到了她的家里,收件人是李玉琴,落款是内详。她打开一看,是一张化验单的复印件。化验单上的名字是李玉琴。正文只有一行字“xx膜破裂。”
李玉琴瘫软在地。她觉得自己真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她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学跳舞,要劈叉,上体育课的时候还跳马。她觉得那层膜肯定就是那个时候被弄破了。她领着自己的妈妈给自己当证人,证明自己小的时候学过舞蹈,还经常劈叉。
她们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站在余波的办公室里指天誓日。李玉琴还从图书馆里借来了一本书,她指着书里的一行字给余波看,她说:“你看,这里也写着,剧烈的体育运动也会导致xx膜破裂。你看,你看呀。”
余波还是冷冰冰的。他没有看那本书,而是自己拿着茶杯去找热水瓶倒水。李玉琴在他的背后哭起来了。她说:“你是个大夫,你要相信科学啊。”
“我当然相信科学。”余波说,“科学是不会骗人的。”
婚事黄了,李玉琴大病了一场。有一天,张全海正在包着馄饨,一个戴着眼镜的短发姑娘突然急匆匆地跑来找他。这姑娘他认识,是李云琴夜校的同学,也经常来他的小摊上吃饭。那姑娘一着急就有点结巴。她冲着张全海大声地喊:“你你你你快来!李玉琴她她……”
张全海一听李云琴的名字,顾不上多问,马上扔下手里的筷子。
两个人一路跑到李云琴的夜校去。夜校里有栋小二楼,一楼是老师的办公室,二楼是几间学生宿舍,供家在市外的学生们住。张全海一路冲上二楼,看见一间宿舍的外面已经围了好多人。
跑来的这一路上,那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张全海说了李玉琴的不对劲。李玉琴不住校,白天学校里也没有课,可是她突然跑来敲女生宿舍的门,说她不舒服,想要借张床躺躺。后来宿舍里的三个姑娘出去吃了早餐,回来的时候她在睡觉,端着洗衣盆去水龙头那洗了衣服,回来的时候她还在睡觉。一直到吃过中午饭,躺在床上的李玉琴还是一动不动。这下大家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叫她,她也不应。推她,她也没反应。
三个姑娘,一个守着她,另外两个去叫人。一个跑到了李玉琴的表姨家,敲了半天的门,没人应。后来只能跑去了表姨的单位。另外一个直接叫来了张全海。
张全海扒开人群,看见躺在床上的李玉琴脸色苍白嘴唇又干又紫。他顾不得自己一身一手都是面粉,抓起李玉琴的两个胳膊,把她扛起来就跑。
急救室的大夫说李玉琴吃了安眠药。还好送来的及时,再过半个小时,人就没救了。
李玉琴被洗了胃,痛不欲生。李玉琴的爸妈和表姨都来了。她妈一见她这样,就开始哭。旁人也劝不住。张全海看李玉琴应该是没事了,就回到了自己的小吃摊。
抢救李玉琴,医院让交了一千块钱的押金,是张全海付的。自从余波来找过他以后,他就很少再见到李玉琴了。后来听李玉琴的同学说他们俩很快就要结婚了,他的心里着实难受了好一阵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说婚又结不成了。李玉琴是个要面子的姑娘。她当时在自己的同学面前把余波夸得又高又好,完美的简直能和上帝媲美了,却不想被上帝遗弃在了半路上。
张全海想起这个上帝,就一肚子气。本想着等忙完了这一阵他就要去收拾那个假上帝余波,没想到,李玉琴先出事了。
李玉琴躺在病床里,眼泪汩汩而下。她妈坐在一旁心疼地数落她:“你这个傻姑娘,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余波那一个男人?……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你说你万一真的走了,你让你妈我还怎么活?”
李玉琴只是哭,不说话。
站在一旁的表姨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她握住了站在一旁跟着母女俩掉眼泪的戴眼镜姑娘的手说:“好孩子,谢谢你。你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那姑娘赶忙挥挥手说:“不不不,不是我,是张全海,是他把小琴给送到医院的。押金也还是他付的呢……”
这下一屋子人都大眼瞪小眼了。李云琴的爹妈和表姨打心底里瞧不起小贩张全海。可是关键时刻,人家救了李玉琴一命,这恩,还是得报。
李云琴出院了,人跟着瘦了一圈。她坐在梳妆台前面,她妈帮着她梳头。然后,递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千块钱。她说:“你去找那个张全海,把这钱还给人家。不管怎么样,他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么大的人情咱们不能欠着。”李玉琴听着,脸上没有表情。
她妈又说:“知道你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可是人家看样子是真的喜欢你。你去,大大方方地把钱还了,请人家吃一顿饭,再好好说声谢谢。这事就算完了。以后谁也不准再提这事了。”
李玉琴骑着自行车一路到了张全海的小店外,他正在厨房里忙活,他的伙计一看见李玉琴进来了,就赶紧朝后厨喊:“老板,老板!”
张全海从厨房里探出个头,看见是李玉琴,他咧着嘴笑了。小吃店里人挺多,很多都是附近的邻居,认识李玉琴。她有点不好意思,只能小声说:“你,出来一下。”
张全海“哦”了一声。跟着李玉琴来到小吃店的门口。
张全海问她:“你好些了吧?我本来还想去医院里看你,可是这几天太忙,我再去,人家告诉我你早就出院了。”
李玉琴恩了一声。然后递给他一个信封。张全海没接,他问:“这是什么?”
李玉琴说:“押金,总共是一千块,还给你的。”
张全海不要。他把李玉琴伸过来的手又推回去“这钱我不能要。你自己拿着,买点好吃的营养品什么的,你看你都瘦了。”
李玉琴左右为难。他们俩就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李玉琴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她本来想速战速决,赶快还钱道谢以后就走人的。她实在是不想和这个人再有什么关系。
张全海不要钱,李玉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店里面又来了几个客人,张全海不能再在门口闲站着。他对李玉琴说:“你先忙,我晚上在你学校外面等你。”
到了晚上,李玉琴从学校里一出来,果然就看见张全海站在路灯下等着。张全海热情地说:“你来了。我送你回家吧。”
李玉琴想拒绝,可是想想人家是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又想起了她妈给她说过的话,最后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一路默默地走回家。到了表姨家的楼下,李玉琴转过身来对张全海说:“再见。谢谢你。”她其实指的是谢谢他的救命之恩,可是张全海以为李玉琴是在谢谢他送自己回家。他受宠若惊,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说:“不客气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都是我份内的事。”
李玉琴上了楼。张全海站在楼下回味着李玉琴对他的难得的温柔。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听见李玉琴惊慌的呼喊。她跌跌撞撞的从楼上下来,大声叫着张全海的名字。她说自己一进门就看见表姨倒在了客厅里昏迷不醒,表姨夫出差了不在家。她搬不动表姨。
张全海二话没说,冲上楼去,扛起昏迷不醒的表姨。李玉琴跑到大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两个人连夜把表姨送到了医院。
不到半个月,张全海救了两条人命。医院让交押金,李玉琴想起来自己要还张全海的那一千块钱他没收,还放在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就赶忙拿了出来。
张全海成了家里的大恩人。这人情是非得还不可了。李玉琴跟着爸妈表姨表姨夫一起,请他吃了顿饭。席间,张全海提出要请李玉琴去看电影,她当着大家的面不好拒绝,只好答应了。
这以后的半年里,她发现自己似乎不是那么讨厌张全海了。她觉得这个人还是有些优点的。张全海的生意也越来越好。每个节假日都勤快地往李玉琴家跑脏活累活抢着干。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到了第二年的春节,张全海和李玉琴结婚了。一年后,张颖出生了。
张颖长到三岁,已经是闻名整条街道的可人儿。她聪明伶俐能歌善舞,一双大眼睛怎么看怎么让人爱不够。张全海的老爹因为李玉琴生的不是儿子心里还有点不高兴,可是架不住儿子天天喜上眉梢的跟中了彩票一样的高兴,所以就什么也没说。
月子里,李玉琴不下奶,张颖饿的哇哇直哭。张全海托人买来美国奶粉,冲了,一勺一勺的喂,孩子的尿布都是他一块一块的又洗又换。出了月子,李玉琴被养的红光满面,张颖胖得像小猪。张全海累得又黑又瘦,像刚从非洲回来。
可是他觉得值。尤其是每天他从小吃铺里回来,累得像条狗的时候,小小的张颖都会跑过来,扑进他的怀里,用软绵绵的小手摸摸他的脸,用热乎乎的小嘴巴给他唱歌:“我的好爸爸,下班回到家,爸爸辛苦了,让我亲亲你吧,我的好爸爸。”
就这样过了十年。张颖长到十三岁。期间,李玉琴所在的工厂倒闭,她会计也干不成了。本来还想出去找个活干,却被张全海拦住了。他说:“我挣的钱虽然不多,可是也够你们娘俩花了。闺女到了要操心的年纪了,你哪也别去,就天天在家伺候闺女吧。”
张全海的小吃店生意一直挺好,做的是街坊的生意,赚不了大钱,可是小钱也不断。他惯着张颖,只要闺女看上的,一律都买。张颖也争气,不仅人长得越来越漂亮,还因为能歌善舞,在班里当了文艺委员。每次去开家长会,张全海都是昂首挺胸的。
夏天的时候,市里举办艺术节,张颖的独舞代表学校去比赛,得了个一等奖。不仅拿回来了奖金和奖状,张全海还被邀请去学校里介绍经验。张全海和张颖一起上了主席台。张颖刚过十三,个子就已经蹿得很高了,她站在张全海的旁边,竟然比他还高那么一点。
张全海黑黑的,皮肤粗糙,人看来像棵老木桩子。张颖站在他旁边,两个人的对比是太强烈了。台下有家长开始吃吃的笑。有的人说,这男人太有福了,猪八戒生了个仙女啊。还有的人说,这孩子是抱养的吧,怎么两个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呢。
张全海站在台上的时候,都听见了。他心里有点不舒服。晚上回家的时候,李玉琴一脸灿烂的过来问他当明星爸爸的感觉如何,他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其实这件事困扰他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张颖七八岁开始,就有人说张颖长得一点也不像他。他没在意,孩子不像她,那是像李玉琴了。再说了,李玉琴可比他长得漂亮多了,闺女随妈长得漂亮,自己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是家长会后,那些家长的议论让张全海寝食难安了。他翻来覆去的琢磨那些家长的话。心里敲起了鼓。吃饭的时候,他特别的留意张颖,使劲地看孩子的脸。看看这孩子的眼睛,眉毛,鼻子,耳朵和嘴,还真的是没有一个地方像他的。
他天生肤色黑,可是这孩子皮肤白得像是白雪公主。他手指短,头发还有点自来卷。可是张颖的十根手指头又细又长,一头黑发又顺又直,全身上下,真是的没有一个地方随他的,这也太邪门了。
他又转头看李玉琴。李玉琴是比他好看点,可是和张颖一比,还是有很多地方不一样。李玉琴是内双,可是张颖是外双,眼睛又大睫毛又长,眼皮双的快和外国人一样了。
张全海睡不着觉了。他的心里不断浮现出可怕的臆想。他想起一个人,那个穿白大褂的。余波,他的眼睛就是双眼皮。当年李玉琴虽说和自己结了婚,可是难说心里不对余波还有感情。会不会?
他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折腾几天后,他终于打定主意,去做亲子鉴定!
他趁李玉琴回娘家的趟,领着张颖去了医院。他骗张颖说是做体检,又给她买了一大堆的零食和衣服,才把她哄住。等了几天,医院的人给张全海打电话,让他去取报告单。
李玉琴不明白张全海这一肚子邪火都是从哪儿来的?玻璃茶几让张全海给踢翻了,桌面已经碎了。她也顾不上清理。张颖被张全海一吼,吓得躲在里屋哭,她听着难受,冲张全海喊:“你有病啊?没事冲孩子撒气!”
张全海什么也没说,递过来一张纸。
“这是什么啊?”李玉琴没接。
“这是证据。”张全海一字一句的说。
“什么证据?”李玉琴接过那张纸,打开来看了半天,不得要领,又从纸里抬起头来问他“这是什么啊?”
“你别装洋蒜。”张全海说。“你看清楚,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我,张全海,不是张颖的生物学父亲。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这就是说,张颖压根不是我的种。”张全海紧紧的盯着李玉琴的脸“这是医院的亲子鉴定报告单,这是科学。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李玉琴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她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这,这一定是弄错了。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张全海哼了一声,“怎么不可能?我早就应该知道你和你那医生小白脸就没断干净。当初你肯跟我结婚,我心里还觉得美呢,还觉得我是赢家,合着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啊!帮着人家养孩子,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不知道人家在背后怎么笑我呢,说这人当个乌龟当了这么多年,还美滋滋的,不是有病吗?”
李玉琴脸色惨白,她知道这一定是个误会,可是医院的白纸黑字放在面前,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全海的嗓门越来越大,骂了半个小时还没完。
李玉琴越听越难受,她哭了,说:“你这是诬陷我。张颖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孩子,天地良心啊……”
张全海看这娘们终于哭出来了,细细索索的哭声像条又臭又长的袜子一样裹住了他,让他呼不上气来。他气得扬起手就给了李玉琴一个耳光。
巴掌扇出去以后,李玉琴捂着脸反倒不哭了。张颖在里屋也听见了这一巴掌。她哭着冲出来扑进李玉琴的怀里。李玉琴把脸上的眼泪擦掉,对张颖说:“走,收拾东西,今天晚上咱们去姥姥家住。”
李玉琴的爹在一年前心脏病死了,只剩她老妈一个人孤零零的。李玉琴让张颖收拾好了书包,自己从大衣柜里找出来一个旧旅行包,放了点娘俩的换洗衣服,就出了门。她现在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得找个地方静静,好好想想。
张全海听着娘俩砰地一声甩上门走了,心里一片挫败。头顶的灯泡突然灭了,他心里邪火丛生,无处宣泄,只好一拳打在旁边的墙上。手流血了,张全海在黑暗里呲牙咧嘴,叹了口气。
李玉琴带着孩子在娘家住了两个礼拜。张全海一直没来接她们。老太太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不说。再问,就掉了泪,可是还是不说。老太太不问她了,趁她出门买菜的档,问正在写作业的张颖:“颖子,你爸和你妈咋了?”
张颖那天在里屋光顾着哭了,也只听了个大概。她说的老太太一头雾水。等李玉琴从菜市场回来的时候,老太太的血压已经高了。
李玉琴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到医院的时候,犹豫再三,还是给张全海打了个电话。张全海没接。这两个礼拜,他们都没见过面,也没说过话。期间她趁张全海在店里忙活的时候自己回家了两次。锁没换,钥匙还能打开门。就是家里没个女人,整间房子乱的像个猪窝。她又拿了点换洗衣服,然后挽起袖子,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了。
她本以为张全海回家以后看到她来过,不管生气也好,怎么也罢,至少能有个反应。可是她握着手机像握了根金条似的等了一整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
关于那张亲子鉴定,她翻来覆去,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可能?怎么会?她叫来张颖,问她她爸是不是带她去过医院,去了哪家医院,都做了什么检查?
张颖想了半天,很肯定的说:“就抽了点血,不光抽了我的,我爸的也抽了。”
李玉琴领着张颖,想找到当初给她化验的那家医院的大夫去当面对质,可是两个人一路走到医院门口,李玉琴还是放弃了。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有必要闹到人尽皆知。
不过后来电台里有一档请基因学专家来做讲座的节目,李玉琴打了电话过去,问以现在的医疗条件,亲子鉴定的可信度有多高?
那边的老教授说,可信度基本上是百分之百。
李玉琴挂了电话。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该想什么。
她不是没有再见过余波,可是就一次,是在医院里,她当时刚刚怀上张颖,自己还不知道,只是觉得自己胸闷胃口也不好,以为自己得了胃病。她去医院检查,没去余波工作的那家医院,而是去了另外一家,谁想到竟然在医院的走廊里碰到余波。他说自己是来找个老同学办事的。两个人当时很客气,余波问她过得好不好,她说挺好的。
余波笑着推了推眼镜,说自己快结婚了。她记得自己当时心里还有点难受。可是后来去一检查,大夫说她怀孕了。她一高兴,就把余波带给她的阴影全忘了。
她见到余波的事,从来没有给张全海说过。她知道张全海是个醋坛子。刚结婚的那几年,张全海也许是心里还不放心,走到哪还非要和她手拉手,两个人坐公共汽车,他非要把手搭在李玉琴的肩膀上搂着她。她觉得这男人傻里傻气的,有点烦人,也有点可爱。
想想她和张全海十几年的日子,说句良心话,这个男人对自己真的是不错。她虽然没有大富大贵过,但是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的。
尤其是他对张颖,那真是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好。张颖小的时候生病晚上睡不好觉,张全海心疼的抱着孩子在屋里一圈一圈的转。一直转到闺女睡着了,他才放下,常常是,张颖睡着了,天也差不多亮了。他也该去店里忙活了。
李玉琴又等了几天,张全海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她觉得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她得找张全海谈谈,最起码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如果可能,最好一家三口再去医院里检查一下,看是不是弄错了,出了什么误会。
李玉琴正准备去找张全海,张全海却先来找她了。他开门见山的说:“咱们离婚吧。”
这给了李玉琴当头一棒。她不同意。自己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凭什么要被他扫地出门?张全海递过来的离婚协议书她看也没看就给撕碎了。张全海无所谓,转身走了。过了两天,李玉琴接到了法院的传票。
李玉琴的妈出了院,却无意间听到了张全海要和她闺女离婚的事。她看着自己的闺女,人到中年人老珠黄了,下了岗,又带着一个孩子。离了婚,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呢?老太太急火攻心,站在水池边正洗碗呢,突然一头载倒,不省人事。这一次,还没等救护车来呢,人就已经不行了。
李玉琴自己跑火葬场派出所,等到老太太的后事办好以后,她也想开了。她给张全海发了条短信“我同意离婚。”
他们去民政局领离婚证的那天,张颖就在民政局的大门口外面等着他们。张颖跟了李玉琴。寒风阵阵,张全海看着她们娘俩一胖一瘦的背影,想起了这么多年他们一起度过的日子,心里泛起了一阵怜悯。
分财产的时候,他把家里能拿出来的钱都给了李玉琴。他觉得,虽然张颖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是李玉琴陪着自己风霜雨雪地过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那年过年,张全海抱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哭了。喝多了酒,他觉得自己突然非常想见她们娘俩。他自己跌跌撞撞的跑到李玉琴的娘家,砸了半天的门,谁想出来了一个陌生男人问他:“你找谁?”
张全海问他以前住在这的一对母女呢?那人说,“什么母女,早就搬走了,这房子我已经买下来了。”
张全海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嚎啕大哭。他知道李玉琴是个心气很高的女人,一离婚,她就带着张颖走了,张全海去张颖的学校里问过,老师们都不知道她要转学到哪里。
张全海给李玉琴打电话,是空号。他又试着找了一阵,春天过去的时候,他终于确定,这娘俩是在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他自己这样过了两年。他的生意越来越好,又开了两家分店。他已经不用每天都起早贪黑了。他买了一套大房子,自己搬了进去。去商场里买家具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大大的Hello Kitty的玩偶,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他买了下来。
他再婚了,娶了一个县城里来的姑娘。那姑娘丰腴,饱满的像个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红苹果。他们谈了三个月的恋爱,双方都挺满意。张全海在市里最大的酒楼里包了二十几桌,请的都是那姑娘的亲戚。结婚两个月后,她怀孕了。
张全海激动不已。这次是他的亲生骨血!他终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了。一结婚,他就请了两个保姆,轮流值班。说是照顾老婆,其实是想派个人盯住她。
老婆怀孕到第五个月,张全海找了熟人做了超声波,大夫很肯定的说是个男孩。
老婆兴奋地问张全海:“你准备给儿子起个什么名字?”
张全海脱口而出:“张聪。”
话说出口,他心底一惊。这个名字还是当初李玉琴怀孕的时候他们一起想的。是男孩就叫张聪,是女孩就叫张颖。
老婆很喜欢这个名字,她开始天天摸着自己的肚子叫“张聪,张聪。”
离预产期还有一个礼拜的时候,张全海收到了一个快递。
快递是直接送到他的店里去的。发件人的地址是在外省,寄件人的名字是一个字“李”。他心里一惊。
他心慌意乱地撕开包装,从里面窸窸窣窣的掉出来一沓子文件。他拿起来一看,天旋地转。
是十几份全国各大医院的亲子鉴定报告单,被检验人的名字是李玉琴和张颖。每个报告单上的结论都是一样“被鉴定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张全海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他拿着报告单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哆哆嗦嗦地看到最后一页,是李玉琴的亲笔信。
“老张:
这几年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咱们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我带着张颖东奔西走,去了所有权威的医院,做了这个害了我的亲子鉴定。我现在终于可以肯定,张颖不是我们俩的亲生孩子了。一定是当时生孩子的时候,在医院里抱错了孩子。
张颖是我亲手带大的,她叫了我‘妈妈’这么多年,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事到如今,我也不奢望你能再度的接纳她,可是,孩子一直很想你,虽然心里对你也有很多埋怨,可是她还是很想见你。请你看在她赖好也叫了你十三年爸爸的份上,来见见她好吗?
李玉琴”
信还没看完,张全海就已经瘫软在沙发椅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顷刻间,他觉得长久以来,被自己强行封闭的那道心门又打开了,他的心底又有汩汩的泉水在涌动了。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好好的大哭了一场,然后他洗了把脸,回了家。
老婆睡着了。她的身边就放着那只Hello Kitty的玩偶。
他交代了保姆几句,让保姆一有什么事情就给自己打电话。然后,他带着那只Hello Kitty出了门。
他开了整整一夜的车,等到终于赶到张颖的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他没敢惊动张颖,就只好把车停在路边,一直等到中午放学。
他先注意到的不是张颖,而是李玉琴。几年不见,她已经老得不成样子。身上穿的还是当时离开他的时候带走的衣服。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不是卖了房子又带着存款走的吗?怎么过得这么狼狈?李玉琴站在学校门口等张颖,没看见坐在车里,咬着拳头流眼泪的张全海。
张颖长高了,只是瘦得像根麻杆。她穿着一条旧旧的牛仔裤,裤腿明显已经短了。
母女俩互相搂着,从张全海的车前走过。张全海这车是年初刚换的,他坐在车里,看着她们娘俩像毫不相干的人一样从他的身边走过。他还是没忍住,打开车门下了车。
看着她们越走越远,他终于喊了一声:“嘿!”
娘俩一起转过头来,然后脸色都变了。张颖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站在那犹豫了两秒钟,还是哭着扑了过来,她叫张全海:“爸!”
张全海没忍住,搂着张颖也哭了。
饭店里,张全海和李玉琴面对着满满一桌子菜相对无言。倒是张颖很兴奋。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喋喋不休地向张全海讲自己和妈妈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李玉琴是怎么样学做生意后来又血本无归的。后来李玉琴去跟人学了做酱菜,现在开了一家小小的酱菜铺,勉强维持生计。张全海没敢看李玉琴的脸,只是默默地看着她那十根被腌泡得又红又粗的手指头。
张颖接过张全海递过来的公仔,兴奋地问他:“爸,你是来接我们回家的吧?”
张全海没接她的话,只是笑笑,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他左手的无名指上还戴着结婚戒指,出门的时候忘了摘了。他伸出双手,给李玉琴娘俩添茶的时候,李玉琴看到了他的左手。她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灭了。
在某个瞬间,张全海像是有了幻觉,觉得他们一家三口又团圆了,觉得一切都很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几乎就要沉醉在这幻觉里出不来了。可是他腰间的手机铃声大作,把他又拽回了现实。
电话里,是保姆惊慌失措的声音:“张老板,你快回来吧,太太见红了,应该快要生了!”
他恩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见他起身要走,张颖问他:“爸,你要去哪儿?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那我和妈妈呢?你什么时候接我们回家?”
张全海对张颖温柔地笑笑,然后从钱包里取出几张大面额的钞票递给她说,“这是你的零用钱,要省着点花啊。”张颖调皮地“耶!”了一声,快活地收下了钱。
他还是没敢看李玉琴的脸。只是对着她说:“你们等我。”
然后他去买了单,离开了。
医院里,张全海抱着新出生的儿子眼泪纵横。老婆躺在病床里,一脸疲倦一脸幸福。他问自己,你还爱李玉琴吗?他回答,爱。当他看到李玉琴和张颖的身影一出现的时候,他真恨不得冲上去紧紧地搂着她们再也不撒手。可是,他的新老婆也没有错,现在又多了个孩子。他该怎么办?
张全海抱着孩子不停地哭,像是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光似的。大家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过去抱他手里的孩子,可是他怎么也不松手。整个医院的上空似乎都飘扬着张全海的哭声,别人都以为他疯了,可是他知道自己没疯,不仅没疯,反而很是清醒。
从头到尾他都是那个清醒的人。他真恨这清醒。
他宁可自己已经疯了。
(《宝宝贝贝》邹走走/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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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九天工作室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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