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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掉爸爸

2024/2/21 16:04:49   阅读数:26

吴梦家刚出生的时候,她爸老吴冲进屋里,一瞅,是个女孩,特失望,掉头就走,隔壁的吴脏嘴还等着他打牌。老吴打牌十有九赢,可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好运老抓不着他。
“又是女孩,一手烂牌,一手烂牌呀。”老吴边走边想。外面正下着雨,沿瓦片流下的脏水淌进他的脖子里,凉得很,心窝也来劲,跟着凉。
老吴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大半辈子扎根在农村。用老吴的话说,吴家村嘛,还不如他的拇指指甲大。地方小,自然地方风气浓。
那年头,吴家村的风气是重男轻女:男孩祖宗一样地供着,女孩就有些惨,直接扔。
当年有个叫桂花的女孩,被她妈扔在乡政府的厕所里。天黑,没看清,女孩在厕所洞的斜坡上躺了一宿,第二天被赶场的一位大妈捡起来,不知是死是活,抱医院赌一把,居然被救活过来。那是一月寒冬,很快,桂花命硬的故事在吴家村传开,成为奇迹。
老吴觉得,吴家村的女孩命太硬。女孩命硬就抢了男孩的精气和康健,阴阳不平衡,男孩就弱,就易夭折。
这结论是老吴从自身经验上得出的。他老婆阿娟生了两个女孩后,第三次终于给老吴生了个男孩,宠得不行,没想养了几十天,男孩就得新生儿肺炎死了。
一年后,第二个男孩降生,老吴沉浸在否极泰来的喜悦中没到一周,男孩受寒,命归西天。吴梦家本来算老五,由于前面有两个短命的哥哥,前进两步,排行老三。
吴梦家在叫吴梦家之前,还有个名字。这个名字是老吴在失去两个儿子后,迎来第三个女孩时失望和恼怒的产物。
事实上,老吴扔过吴梦家一次。趁天还没亮,背了个背篓,里面装着几个月大的女婴,在高高低低的田坎上走,一间屋子接着一间屋子地瞅。老吴在吴家村转了很久,露水打湿了两条裤管,小腿冰凉冰凉的,可老吴全身却冒着汗,很急。再过一刻钟,天就亮了。
“都是土房,搭着个猪圈,挑个屁。”老吴骂自己一句,眨眼的工夫背篓就给搁地上了。老吴看一眼女儿,再望一下天,转身抬腿就走。
老吴回家换润湿的裤子时,阿娟刚起床,像往常一样,洗漱、烧饭。大女儿吴梦坤,二女儿吴梦娇,一个五岁,一个四岁,能上桌了,和老吴一样捧着碗,飞快地往嘴里扒饭。阿娟吃完,进屋给老三喂奶,惊叫一声,冲出来。老吴的位置上,只剩着一个空碗、一双筷子。
几天后,老吴听到吴家村几个妇女聊天,说前不久有个女婴被扔在村口,两天没人捡。
老吴一惊,“没人喂奶,那两天,娃娃怎么活的?”
一个妇女告诉他,村里住东口的健健媳妇,才生完孩子,看被扔的孩子可怜,一天三次给她喂了奶。
老吴忍着一股怒火,憋屈道:“真觉得可怜,抱回去养啊。”
众人摇着头说:“谁都知道村里的男人重男轻女,扔女孩还扔吴家村,傻的?”
老吴反应过来,肠子都悔青了,只好把老三抱回了家,又觉得这次老三没扔成,还有下次嘛。没想这件事发生以后,阿娟把老三看得特别紧,老吴一直没机会下手。等到该给孩子取名字的时候,阿娟抱着老三,去找老吴拿主意。
老吴抽着旱烟,拿鞋底磕了磕烟管儿,平静地说:“就叫吴名字吧。”
就这样,吴维国的三女儿,被吴家村男女老少的人叫做“吴名字”。这一叫,就叫了五年。
等到吴名字到了上学的年龄,老吴终究醒悟,这孩子是扔不掉了,赖在老吴家不走了。无奈下,给她取了个学名,叫吴梦家。
吴梦家进村小念一年级,开学第一天站在讲台上做完自我介绍,底下几十个同学兴奋地惊叫良久,甚至拍起了巴掌。
一周后,阿娟替吴梦家缝制的布书包被扔在灶前的柴堆里,吴梦家把自己扔在床上,拿被子捂住头。阿娟、梦坤和梦娇先后劝她,不听,死活不再去学校。
老吴劈完柴,乐呵呵地进屋,对阿娟说:“赶明儿把老三送给李家沟的婶婶,听说她生不了孩子。”
老吴声音又大又响,摔进不隔音的土墙,摔进吴梦家的心里,引起一阵不小的爆炸。吴梦家从床上弹起来,去灶前捡了书包,挎在肩上。刚出门,看见门口一摞劈好的柴禾,柴禾旁倚一把斧子,刀口雪亮。吴梦家愣一愣,提了提斧子,把它放进布包,夹在语文课本和数学课本之间。
到村小学校门口时,吴梦家的左肩被勒出了几道红印子,她正想把布包换到另一个肩膀,隔壁班的几个野小子已经冲到她面前,有人带头喊着“无名字啊无名字”。“哐当”一声,一把斧头扔在他们之间,斧柄正好撞到了一个光头小子的脚。
野小子们互相看一眼,尖叫着散去。吴梦家走过去,捡起斧头,忽觉有了底气,便对着他们的背影大骂一声:“再拿我开玩笑,我砍死你们几个龟儿子!”
“龟儿子”是吴梦家向隔壁邻居吴脏嘴学的。吴进城的嘴里老产脏话,因此叫吴脏嘴。
吴梦家两手抬着斧子,从只有一幢教学楼的校园里,走进了只有二十三个学生的教室里。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当面取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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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梦家打小脑子好使,悟性极高,老师的课才讲一半,她已经全懂了。小学毕业时,吴梦家不仅考上了县中,还是整个县的第三名。
老吴得知消息后,高兴地骂了一句,嘴上叼着烟管,在田坎上跑得飞快。接近一间土房时,速度便慢下来,晃悠悠地迈进屋,花半分钟时间和主人客套几句,然后坐下来,慢慢抽着烟,重温一遍吴梦家的身世,又拍着大腿兴奋地吼:“谁能想到,这女娃娃脑子能那么好?幸好老子没扔,一块好料子,一块好料子啊!”
主人家就客气地笑着应着,想起以前拿吴家老三取笑过,都有些不好意思,任凭老吴将自己屋子熏得一股子烟味。
老吴一家屋子接着一家屋子地访,在村西口讲起吴梦家的事儿,还算实事求是。来到村东口,老吴越说越高兴,开始以“老三三天两夜不吃不喝,竟也存活下来,实为人间龙凤之体”为素材,夸大其词。到了健健家里,老吴已经用上了典故,扯上了古今中外。
“要我说,女孩哪点比男孩差了?生女孩也没什么不好。”健健不在,老吴就坐在健健媳妇的对面,看着她剥玉米叶子,“咱中国古代有武则天称帝,外国还有个伊丽……伊丽……”
老吴说到这里卡住了,硬是想不起老三曾在家里提到过的一个英国女王,叫伊丽什么白的。见健健媳妇拨玉米叶子的手停住了,眼睛还直直地盯着他,老吴就随口糊弄过去:“外国那个伊丽烧白女王,不都是厉害的女人嘛。”
健健媳妇不知道什么伊丽烧白,或者伊丽莎白,继续剥玉米叶子。
老吴换口气,抽着烟继续说:“我们家老三啊,天生就不普通。十几年前,我把她扔在吴大全家,可是饿了三天两夜啊……”老吴已经完全忘了,十几年前,健健媳妇给吴梦家喂过奶,才喂活了她。
健健媳妇什么也没说,抽着嘴角冷笑,给足了老吴面子。
老吴说够后,起身走了。刚走没一分钟,健健回家了,没进门就嗅到一股浓浓的味儿,远远冲媳妇喊:“什么味儿?”
健健媳妇把手中的玉米重重地砸进簸箕里,骂道:“骄傲的味儿!”骂完后觉得惋惜,在吴家村,读书成绩好的孩子比干活力气大的孩子更惹人羡慕。她当初怎么就没把吴家老三捡走呢?她家儿子小健健,年年考倒数第一。
老吴在吴家村绕了一圈,回到家已是晚饭时间。他找遍了屋子,也没看见吴梦家。正出门,准备继续找,就碰见了隔壁邻居吴脏嘴。
吴脏嘴指着老吴说:“吴维国,老子活到这把年纪,嘴上的功夫,愧不如你家老三。”
原来半个小时前,吴脏嘴见吴梦家从他门前经过,便喊住她说:“三丫头,听说你考了县里第三名。老吴裤裆里的东西使得好,给了你那么聪明的脑袋瓜!”
吴梦家就拿吴进城的光棍身份开起了玩笑,反击道:“难怪没人跟你结婚,你嘴那么臭,谁敢跟你亲嘴?”
听完吴脏嘴的话,老吴笑得前仰后合,又问他老三去了哪儿。吴脏嘴告诉他,她找吴桂花玩去了。
吴桂花也考上了县中,比吴梦家考得还好,考了全县第二。老吴找到吴桂花和吴梦家时,两人正在吴桂花家喝酒。大方桌上摆了一瓶白酒,盖子开着,浓烈的酒味溢满屋子。一只胀满了黄光的灯泡从屋顶吊下来,正好垂在桌子中央,风一吹,灯绳带着灯泡摇来晃去,两个女孩子的脸忽明忽暗。
老吴没进屋,攀在窗户边,偷偷摸摸地往里看。那时,天空已经像一口倒扣过来的大锅,天地万物在里面摸黑活动,多了几分神秘。那份神秘刺激着老吴,所以他不愿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窗户上竖着装了四根木条,装得应付随意,有两根已经朽了,被虫蛀得像块海绵。老吴就用双手握住剩下的两根木条,踮着脚往里瞅。他先是锁定了那瓶白酒,心里紧了一下,忍着,目光渐渐往下移,又瞟到桌上那一小碟炒花生米。除此之外,桌上什么都没有了,只剩吴梦家和吴桂花对坐在桌边,兴奋地聊着天。
吴梦家的声音很大,不知是酒精所致,还是兴致所致,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她几乎是吼着问吴桂花,考上县里最好的中学后有啥感想。
“啥感想?我没什么感想,只是想知道,我妈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有啥反应。”吴桂花的语气轻得像一缕烟。
吴梦家诧异,“你妈还不知道?”
吴桂花饱含深意地一笑,吴梦家就明白她指的是哪个妈了,便摇着头说:“你的感想听上去好遗憾,不好。”
吴桂花反问:“你呢?”这句话好像拨到了吴梦家的某根兴奋神经,她高兴地叫着,踢掉鞋,盘腿坐在长板凳上,语调带着几分青春期的癫狂。
吴梦家大笑着说:“吴桂花,我的感想,就是离自己的计划更近了一步,真带劲啊。”说完她拍拍腿站起来,身子一点没晃,她指着吴桂花,宣誓似的说:“别问我的计划是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听好了,我的计划是,高中毕业以后,我就扔掉我爸,扔掉吴维国!”
听到这儿,老吴的身子偏了一下,还以为是被这句话震得崴到了脚,待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自己的右手里多了一根木条。原来窗户上的木条太旧太松,经不起他这么用力握着,已经脱落了。
老吴扔掉木条,气得龇牙咧嘴,正要朝屋里走,想想又折回来,重新捡起木条,冲进屋,拿着它照直了往吴梦家身上打。
老吴边打边喊:“死丫头,你要扔掉谁?又喝白酒又骂脏话,你翅膀长硬要飞了?看老子不打死你!”没打几下,木条断成了两截。
吴梦家大笑着,疯疯癫癫的,围着大方桌跑,在长条凳边上上下下,还跳到桌子上。老吴跟在她后面,举着又大又厚的巴掌,想给她一耳光,或是重拍她的后脑勺。
追逐中,不知是谁踢翻了那碟炒花生米,撒了一桌,盘子也“啪”的一声掉了个个儿。吴桂花赶紧拿过桌上的盘子和酒,抱进怀里,看视线上方奔跑的脚,两大两小;看墙壁上不停晃动的影子,一高一矮。看到后面,吴桂花眼花了,早已分不清谁在追谁,便吼了一嗓子:“够了!”
吴梦家率先停住脚步,接着就吃了一个响亮的嘴巴。老吴的巴掌着实狠,吴梦家的身子直接转了半圈。老吴的脸上也挂着狠,嘴里还在骂着:“翅膀长硬了,你倒是飞呀?!”
吴梦家拿手捂着半边脸和一只眼睛,剩下的半边脸和另一只眼睛里盛满了平静的笑。她对老吴说:“吴维国,我的翅膀是长硬了,要飞了。我不仅要飞,还要带着你飞。飞到一个地方,再把你扔下去,疼死你!你有种,现在还有力气,倒是再打我呀!”
老吴举着一只大手,眼里怒火难消,就这样举了很久,直到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带响一声咽口水的声音。老吴放下手,自个儿扑灭了目光中的怒火。
他在屋里转了几圈,像在找什么,终于发现了吴桂花怀里的酒瓶,遇见救星似的猛扑过去,也不说什么,伸手就夺。吴桂花任他拿了去,摇了摇头。
吴桂花说:“吴叔,瓶子里没酒的。”
老吴始料未及,将酒瓶倒着,果真一滴酒没有。他觉得莫名其妙,问吴桂花:“没酒?你们喝完了?”问完后他才发现,两个女孩身上没沾一点酒味,脸也不红。老吴说:“哦,你们没喝,那放个酒瓶在桌上干吗?”
吴桂花说:“我和梦家考上了县中,从早到晚也没人说什么,我俩就自己庆祝一下。我们喝不了酒,用空酒瓶子放点气味出来,图个热闹气氛。梦家没喝酒的,你别生气啊。”
老吴愣了几秒,咂巴了下嘴,抱怨说:“这个时候怎么能没酒呢?真想喝一口啊。”说完后,提了空酒瓶,转身大步走了。
老吴走后,吴桂花赶紧拿开吴梦家覆在半边脸上的手,她的右边脸颊肿出了一个荷包蛋大小的包。大包上面,全是泪。
初中到高中六年,吴梦家都在县中学读书。她住校,仅在节假日回家。少有的在家的日子里,吴梦家几乎把所有的关心都给了妈妈和两个姐姐,对于老吴,她觉得例行公事打两声招呼就得了。老吴成了吴梦家眼里任何一个吴姓人氏,吴脏嘴、吴健健、吴大全,都行。
老吴没法那样做,哪怕是把吴梦家当成吴梦坤、吴梦娇,都不行。可老吴脾气倔,守着做长辈的威严,心里的想法羞于启口。
他求助过阿娟,可阿娟只知道处理母女关系,没当过父亲,不知如何处理父女关系。他也求助过老大老二,却发现老三和她俩性格完全不像,方法并不能通用。
实在没办法,老吴只能求助旱烟,成天举着烟管,“吧嗒吧嗒”地猛吸,托烟雾把他的烦恼带走。可烦恼长在他的脑子里,烟雾带不走。缭缭烟雾中,老吴想起了吴桂花。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吴桂花成了老吴的专属快递员。老吴托吴桂花给吴梦家送蜜桔、送甘蔗、送枇杷、送零花钱,也送几句话。水果被吴梦家分给同学了,钱她自己要了,老吴的话她没听进去,听进去也很快忘了。有次老吴抽了个周末,坐汽车再换火车,把自己送来吴梦家的学校,吴梦家不见了。
高二那年冬天,有天教室窗外出现了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她穿了件鲜红色的呢子大衣,文了眉毛涂了口红,擦了粉烫了头,远看倒是挺漂亮的。
当她把手扶在窗沿,脸凑近窗户朝教室里张望时,吴梦家瞅到了她的手。那是一双特别眼熟的手:指头粗短,关节粗大,皮肤粗糙。
那双手吴梦家有,吴桂花也有,任何长期做农活的人都有。吴梦家直觉会发生什么事,不一会儿,果真有人走出了教室,没想那人竟是吴桂花。没过几秒,教室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吴桂花抱紧那个女人,嘴里喊着“妈……妈……”,喊得里面的人心惊肉跳。
吴桂花的亲妈这次来找她,是想把她从四川带到深圳去。吴桂花几乎没考虑,就点头答应了。
临走前,吴桂花提了两大袋花生到吴梦家的寝室,告诉她说,这是最后一次替老吴捎东西给她了。刚说完,两个女孩都红了眼,又都忍着,泪水挤在眼眶边,犹疑着不愿落下来。
很久后,吴桂花说:“我走了。”吴梦家忽然抓紧了她的手,问她:“你爸妈怎么办?”
吴桂花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下来了。她哭着说:“我对不起他们,可我的根不在那儿啊。”
吴梦家责问她:“他们养了你,还管什么根不根的?你认为你的根在哪儿?”
吴桂花说:“我的根在我亲妈的肚子里。”
吴梦家不满地说:“得了吧,当那根脐带被剪掉以后,你和你妈的根就被剪断了。你这话错了。”
吴桂花看着吴梦家说:“那么,我的根在我妈的血液里。我的身体里流着她的血,血液是剪不掉的。”
吴梦家哑然,又想着吴桂花这一走,或许再也见不着了,便拿出老吴给她的一大袋花生,让吴桂花带走。“家乡味,别忘了。”吴梦家说完,将袋子塞进吴桂花手里,一转身,落了泪。
一年后,一张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将吴家村点燃了。吴家村里几乎每户人家,两只眼睛里都举着火把,白天黑夜地燃着,照得每个人满面红光。
大家都姓吴,高兴得很,揣着这个好消息,脚下生风地跑,四处奔走相告,老吴连亲自跑一趟的工夫都省了。
这一年,老光棍吴脏嘴早已讨了媳妇,女儿也上了小学。他深刻地反省了嘴的功效,说话开始向文明靠拢。吴脏嘴带着女儿上老吴家,特意送了一只土鸡、一只土鸭和一筐鸡蛋,以示庆贺。
吴脏嘴指着吴梦家,转着眼珠想了想,对身边的女儿说:“丫头,记住,这就叫磨刀不误砍柴工。”说完偷偷察看吴梦家的反应。见吴梦家笑得别扭,吴脏嘴轻咳一声,又说:“丫头,这应该叫天生我材必有用。”
旁边的吴梦家鼓了鼓掌,干巴巴的。吴脏嘴尴尬地笑笑,见老吴正从灶房出来,奔向自由似的急忙朝他跑过去,大笑着感叹说:“狗日的老吴,裤裆里的东西才使得好哦……”
除了吴脏嘴,村里太多人亲自登门拜访了老吴家,送鸡鸭、送蔬菜、送红包,个个喜气洋洋,气氛其乐融融。
老吴收了乡亲们的礼,决定给大家还份大礼。那或许是小小的吴家村为数不多的热闹场面,堪比婚礼和丧葬。老吴不仅请了全村的人,连周边乡镇的熟人也叫了来。他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准备在吴家村大摆宴席,请客两天。
老吴把宴席摆在了自家房前的大坝里,面积太小,就把房侧的柴禾全部移开,用来放桌子。房子后面的大片青草地上,也挤满了密密匝匝的方桌和条凳。
处处青草香,时而麻雀啼,倒有几分野餐时间的怡然和舒适。饭菜上桌,挤在长凳上的人立马动起来,空气快起来、闹起来,碰杯的声音也响起来。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老吴找到吴梦家,按宴席的规矩,让她敬大家一杯酒,说几句话。吴梦家少有地服从了,温顺地提起啤酒瓶,斟满玻璃杯。离开桌子前,她笑着问老吴:“你还记得小学毕业时,我在吴桂花家对你说的话?”
老吴一脸莫名其妙,“啊?”
吴梦家摆手,“算了。”她挤出连转身都很困难的人群,走到屋前方那由几块石头搭建而成的洗衣台前,一步跨了上去,眼前的人立马矮了一截。
老吴大喊一声:“乡亲们,老三想对大家说几句。”
瞬间,客人说到一半的话立马止住,吃到一半的菜也暂时停在了嘴里。
吴梦家看了看下面不同形状的脑袋和闪现相同期待目光的眼睛,慢慢开口说:“谢谢乡亲们来捧场,大家吃好喝好,肯定也希望我走好,但我要扫大家的兴了。自打我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就决定了,我不走了。乡亲们,我不会去大学念书。”
吴梦家率先喝掉一半杯子里的酒,嫌难喝,皱了皱眉说:“我爸,吴维国,觉得我是块读书的料。真的是这样吗,乡亲们?在这之前,我怎么觉得自己是块笑料?你们敢不敢承认,自己带着儿子女儿取笑过我?做父母的只想着让子女为自己脸上增光,你们考没考虑过光的想法?光的想法是,老子他妈的不干了,老子想暗下去。去他妈的!”
吴梦家说完演练过多次的台词,霸气地从洗衣台上跳了下来,正好杵到了脚,疼得一脸苦相。
什么光?什么想暗下去?底下谁也没听明白吴梦家的话。他们只能从吴梦家口中的“他妈的”和“老子”里,辨别出她心里不痛快,对大家有看法;还能从她不去大学念书的决定里,判断出吴家老三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老吴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捏紧吴梦家的手,因高兴而喝太多酒的脸涨得通红。此刻,他脸上的红里掺杂了许多不解和愠怒。老吴抖着声音说:“三儿,你没和我开玩笑?你别吓爸爸啊。”
吴梦家甩掉老吴的手,断然道:“我没开玩笑。我不上大学,我要去打工。”
老吴慌了神,脑袋左右摆动几下,像在寻找什么。当他再次把脸对着吴梦家的时候,脸色已由酡红变成了惨白。老吴说:“为什么啊?”要哭出来似的。
吴梦家来了兴致,好奇地瞅老吴几眼,手上一使力,人已经坐到洗衣台上。她晃着双腿,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吴梦家得意地说:“不为什么,就想气你,让你成为一个笑话,让你难受。”
如果吴梦家刚才的发言是一场闹剧的话,眼下发生的事则近乎一起悲剧了。老吴忽然几步上前,毫不迟疑地跪在了吴梦家面前。
场上的人都瞪圆了眼,被定在原地,惊诧地注视着这一幕。有人吞下一口口水,“咕咚”一声,竟出奇地响。所有人一致地转过脸,都盯着那人,脸上写满了惊惶。
一秒后,大家的目光重又整齐地落在了老吴身上。起风了,吹过不远处的竹林,叶子哗啦啦抱团响,老吴已经哭了。老吴说:“三儿,爸爸求你,去大学念书吧。”
吴梦家晃动的双腿突然止住了。她那么想让老吴难受,可当他真的难受后,吴梦家才发现,自己比他还难受。她忽然想起了吴桂花的话。那是因为他们血液相同吗?吴梦家没说话,撇过脸,不看老吴,看随风抖颤的树叶尖。
人群里忽然闪现一个人影,只一瞬,老吴就被来人拉了起来。健健媳妇扶住老吴,冲吴梦家喝道:“老子跪儿子,像什么话!”
老吴推开健健媳妇,走到吴梦家看着的方向,轻声问:“三儿,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你说出来,爸爸承认,爸爸改。咱去念大学,啊?”
吴梦家仍旧不看老吴,她开始看天,老吴总不能站在天上。可她错了,不管老吴站在哪儿,此刻都站在了她脑子里。她躲不掉,只得面对。
犹豫片刻后,吴梦家终于将脸对着老吴,盯住了他的眼睛。这一盯,就盯出了老吴眼里的柔性和悲哀,吴梦家忍不住把深藏多年的话吐了出来。
吴梦家说:“吴维国,你对小时候扔掉我的事,道过一句歉吗?说过一次‘我错了’吗?你连名字也不愿意给我取,打发一个什么吴名字给我。吴名字也叫名字?我有那么招你嫌,惹你厌吗?从小到大,大家都这么叫我,你还老拿扔掉我的事到处说,是这事光荣,还是你虚荣?你考虑过我的感受,知道我的委屈吗?我不就想让你说一声对不起我错了吗?这事儿有那么难吗?吴维国,我小时候被你扔过,长大后也可以扔了你。”
在场的人这下听明白了,吴家老三是在报复她爸呀。
还是健健媳妇,几大步跨到吴梦家面前,一把把她从洗衣台上拉了下来。不仅如此,还给了吴梦家一个耳光。用力的一声“啪”,不远处阿娟的心也跟着抖了下。连她也没那么打过老三,这女人凭什么?正要冲上去,被吴梦坤、吴梦娇拉住了。
健健媳妇对着吴梦家骂道:“你读书读傻了?!那是你爸的错吗?那是风气的错呀!十几年前我给你喂了奶,救活了你,也算是你的半个救命恩人。可你别忘了,你的命到底是谁给的!吴梦家,你想想,没有国,哪有家!”
吴梦家像是被打醒了,静静地望着健健媳妇,所有人都望着吴梦家,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吴脏嘴拿胳膊捅了捅旁边的吴大全,问了一句:“健健媳妇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了?”
吴梦家乘车去大学学校那天,老吴一路把她送到了吴家村村口。两人走在弯弯曲曲的田坎上,赶着路。天空铺在他俩头顶,赶着亮。
乡间的清晨还很凉,露水悬挂在青草尖上,被脚一扫,脚腕周围滑溜溜的冷。一只大黄牛不知被谁扔在大片的青草地前,兀自吃着草。见有人来,转了头,睁着大眼睛看。
老吴也转过头,忽然问吴梦家:“三儿,那顺口溜怎么编的?”
吴梦家慢慢念道:“无名字啊无名字,你爸就是不爱你,名字也不愿意取。无名字啊无名字,所以叫你吴梦家,做梦也想赖在家。”
老吴抚了抚吴梦家的肩,说:“最后一句改了吧。”
吴梦家问:“改成什么?”
老吴说:“等你长大了,吴梦家啊吴梦家,爸爸做梦也想赖你家。”
吴梦家望着眼前的乡村景色,忽觉她和老吴脚下的路活了过来,在长,在向上。
(《扔掉爸爸》肖爻悄悄 /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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