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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住母亲的暴雨

2024/5/6 15:43:14   鹤晏枝 阅读数:8

外婆去世那天,母亲对着灵牌发誓,永远不会原谅那个肇事司机。
可如今才过了四年。
她竟然提出,要去探望这个刑满释放的人。
晚饭时来了一场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彩钢瓦上,应和着开始涨水的清河,一时间吃饭的露台上响声格外得嘈杂。
“我是说三叔回来了!”
母亲突然提高声音,将低头吃饭的我从自己的饭碗里惊起。
抬头看向母亲,她已经放下手里的筷子,一脸不悦地看着父亲。
父亲点点头,直指彩钢瓦的房顶:“太吵了,刚才没听清。”
“那我再说一遍,三叔今天到派出所去签到,顺英看到后进去问了问,说是他三年刑期已满,现在放出来了。”
“那也挺好的,改造完成,还能重新做人。”
父亲抬起碗打算继续吃饭,但是母亲好似不满意父亲的这个答复,提高音量又继续说道:“我要去看看三叔。”
我蹙眉不解,目光紧盯母亲,试图要从母亲的表情看出一丝一毫的玩笑。
可我失败了,母亲的脸上只有认真,她在认真地表述她准备要去看望害死外婆的肇事司机。
父亲不置可否,亦是不解地看着母亲。
母亲左右扭了扭头,突然拾起搭在碗上的筷子。
筷头在两菜一汤的上方旋了一圈,最后却是落到一旁的咸菜碗里,夹了一筷子卤腐里的生姜丝。
伴着辣椒面和盐腌浸了大半年的生姜丝,并不会因为糅合腌浸就失去本味,甚至还会因为辣椒面的加入,变得越发的辣。
母亲空口吃了一筷子的生姜丝,再开口时声音像是被呛着弱下来几分。
“三叔年纪也大了,他也为他的错误做了牢,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三叔,我要去看看他。”
这话说的,我突然怀疑是不是雨滴打彩钢瓦的声音有制幻的效果,否则我怎么会听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
我低头扒拉了一口碗里的米饭,就这么一番质疑的功夫,碗里的饭菜都凉了。
方才还是香喷喷的蒜花炒肉丝,眼下居然有股说不上来的腥臭味。
这饭是吃不下去了。
我放下碗筷,深吸一口气道:“妈,之前不是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同三爷来往了吗?不是说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吗?”
父亲想要制止我说话,但还不及他出口制止,我的话已经伴随着远处的雷声说完了。
母亲没有应我的话,仿佛我的话随着雷声消失了,不曾说出口一般。
我不满母亲眼下的反应,又要继续开口,想要问问她还记不记得外婆是怎么死的,可这次父亲如预见一般提前制止我:
“阿枝,你去看看我的药熬好了没有?替我先把药晾上。”
父亲的中药每天随餐走,我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去厨房看药罐。
等我将熬好的中药端出到餐桌上时,母亲已经离桌,父亲还坐在桌边等我。
“爸,妈到底在想什么?”我不解地问父亲。
父亲摇摇头:“暂时不要跟你妈提你外婆去世的旧事,隔两天也许她就不这么想了。”
我看着母亲位置上满满一碗未动的米饭,耳边各种声响越来越嘈杂,惹得人心烦乱。
2019年1月底,三爷开着他的载客三轮摩托,载着外婆、三位姑奶以及两个孙子,一行四个大人两个小孩,在超载且驾驶不当的前提下,带着一车人从落差二十米高的山顶滚到了山脚。
事发后,两个孙子因为被姑奶们护在身下,所幸安然无恙。
但两位姑奶当场死亡,一位姑奶受重伤入院治疗,外婆也在送医途中因脏器破损、呕血惨死,三爷则是因为跳车及时,只受了轻伤。
外婆出殡当天,三爷恰好也出院了。
但他没有到外婆灵堂前磕头表达歉意,也没有跟着我们在风雨里送外婆下葬,而是选择悄悄躲回家。
甚至在旁系亲戚给他打电话问询他能不能前来参加葬礼时,他还在说谎称自己还没有出院。
他害死了外婆,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悔过。
几位受害人家属想要一句道歉,他却躲在家里不愿意面对……
最后受害者家属们还要被开导劝解:大家都是亲戚,他年纪不小了,饶他一条活路。
于是乎在一轮又一轮的调解下,受害人家属们不堪其扰且麻木地达成同意:
不再追究三爷的责任,但从今以后大家便是陌路人,不要再有任何的联系了。
母亲当时咬牙切齿地恨,我至今记忆犹新。
特别是听到有好事之人告知,其实三爷只是受了轻伤,他只住了一天院就能出院,但他怕回来承当责任,所以一直逗留在外。
三爷这些逃避且不负责任的行径,在我看来已经是跌破为人的底线了,怎么能不招恨,怎么能不恨一辈子呢?
三死一重伤的重大交通事故,哪怕我们家属被劝解开导和解,但在警方将事实证据全部递交法院后,三爷还是被户籍地法院提起诉讼。
早年间,三奶抛夫弃子离开了懒惰又缺德的三爷,而后三爷依靠着当时尚在的父母养大了两个儿子。
按说在农村有两个儿子,父子三人只要勤快一些,种好家里的田地是不愁吃喝的。
但三爷向来不擅长这些勤劳致富的事情,父母去世后,田地都荒了起来。
直至有一年临近河边的田被水冲成沙土滩涂之后,三爷彻底不再管田地,直说是老天爷不让他干这些事。
三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唯独遗传和言传身教是最厉害的。
父子三个都是懒惰和缺德的德行,因此三爷闯下大祸,两个儿子跑得比车祸时跳车的三爷都快。
临跑路前,两人先将家中值钱的东西变卖,又去手机店和烟店赊了两万多的商品,而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案件经过多方的调查审理,结合事实考虑,最终裁定三爷给每户受害人家属赔偿两千元,判处监禁三年。
当时看着判决书,母亲一脸愤懑,悲恸地问我:“那是我妈,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用两千块就了结了呢?”
母亲一直想要的是一个道歉,不是钱也不是别的。
所以我们都没接受三爷根本拿不出来的两千块,只是在知道他被押送去服刑那天,母亲又看着外婆的遗照哭了许久。
可如今事情不过四年,母亲却要执意去探望“孤苦无依”的三爷,要去看看他,顺便给他送一点钱。
我无法理解母亲的恨为何消散得如此之快,难道时间真有能将深仇大恨化解的能力。
2019年端午节,我提前请假回家。
嘴上说的是想回家过节,实际却是想要陪陪母亲。
2018年的端午是外婆陪着母亲一起包粽子、卖粽子。
当时她们还一起跟我视频,让我教她们包情侣粽,期待小生意能够红火,等卖完粽子,妈妈就要带外婆一起去下馆子吃一顿现成的……
所以我担心母亲会触景生情,担心母亲会对包粽子、端午节有应激反应。
回家之前,我就同好友袁洁说这次回家,我就是奔着母亲骂我的,希望她能够无理由地骂骂我,发泄一下她的郁结也是好的。
果然在包粽子当天,母亲先是沉闷不语,而后开始找我的错,接着便是一顿毫无依据的骂。
我只当做没听见,依旧好好跟母亲坐在方桌前包粽子。
母亲像个歇斯底里的病妇,骂了一会之后又骤然冷静下来,而后猛地起身,转身去了厨房。
透过并没有关严实的房门,我看到母亲颤抖的双肩以及拭泪的动作。
我向来是个胆小又怯懦的人,我不敢想象将来某天,我没有了父母会如何的伤心?
这种害怕失去的胆怯,让我能更为敏锐地体谅母亲的丧母之痛。
只是我不懂得该如何有效地去安慰母亲,只能继续包粽子,等着母亲自己平复。
时间往前走,到了农历十月,母亲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她梦到了外婆,该是给外婆烧寒衣的季节了。
母亲很早就找了个手工活做得很好的孃孃,让着帮忙缝制三套御寒的寒衣,要给外婆烧下去。
而给我打电话的原因,是要问问我有没有梦到外婆,外婆有没有在梦中交待过什么,毕竟我与外婆的关系也是很亲近的。
接到母亲电话当晚,心上有所想的我便梦到了外婆。
梦里的外婆依旧微驮着背,烫着中卷的及耳短发,整整齐齐地用黑色发卡卡着,头上戴着她最喜欢的一顶浅驼色小毡帽……
还是一位尽可能要将自己收拾得体面的小老太太。
我想上前去牵她的手,她不愿意牵我,但是却在前方引路,说要带我去看她的新房子。
一栋三层楼的小洋房,带个郁郁葱葱的院子,看起来很适宜居住,外婆跟我说她以后就住在这栋小楼里,她很喜欢。
明明是一些很日常温馨的对话,梦中甚至还有和煦的阳光,可不知为什么,我是从梦中哭醒过来的。
我们地方有个习俗,做了噩梦要在第二天中午之前说给第二个人听,这样所有的虚妄就会被上午的太阳刺破。
往常梦到过世之人我都会在中午前打电话同母亲说破,可梦到外婆时我却不忍心她被太阳刺破,所以到了傍晚才又同母亲通了电话。
母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而后才语调低缓地道:
“你外婆应该是要去好人家了,挺好的,她这一生都过得特别苦,现在挣脱了这一切,该去过好日子了才好。”
2020年大年初二,疫情肆虐,母亲从箱底翻出几个纱布缝制的古早医用口罩,无论如何都要去山上拜祭外婆。
街上静悄悄的,山路上更是静得只听到我们的喘息声。
母亲做了一桌子菜献在外婆的坟前,在撒冷水饭的时候,意外发现树丛里有一只大公鸡。
母亲欣喜地呼唤大公鸡出来吃饭,但大公鸡很是警惕,一边低低地啼叫,一边打量着它与冷水饭以及母亲之间的距离。
最后母亲小心谨慎地往后退了几步,又再次‘咯咯咯’地呼唤大公鸡,它才踱步上前走到冷水饭边上。
先是小心翼翼地啄食,而后发觉母亲并未靠近,终于是放心地快速啄食。
据母亲说那只大公鸡是去年送葬时放生的。
按照我们的民族习俗,这只大公鸡身上是带着外婆的一丝游魂的,所以时隔一年居然能再见到这只大公鸡,母亲兴奋地就跟见到了外婆一样。
那天我陪着母亲站在枯草丛里,盯着不远处啄食的大公鸡看了许久许久。
倒春寒,母亲身上穿着一件黑灰色的羽绒小马甲,我看着这不是母亲平日里惯买的颜色,便多问了一句什么时候买的。
“这是你外婆的旧衣服,上次又收整出来一些旧衣服要带去坟上烧了,我觉得可惜便挑了两件回来穿。”母亲说着摸摸马甲的门襟,“这件马甲你外婆最喜欢穿在外套里,说是格外的保暖,眼下穿在我身上,的确如此。”
……
外婆离世了,但好像又没有真正彻底离开。
母亲总会在不经意见想起外婆,就像是风吹树叶会响动,雨落泥潭会开花一样。
外婆成了在母亲周身空气的一部分,永远是母亲想要多提及又不敢提及的存在。
因为母亲的这份不舍,我才确定母亲对三爷的恨如千年寒冰一般,不是一朝一夕就融化的,但眼下母亲却要主动去探望刑满释放的三爷,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好友袁洁听完我的描述,亦是觉得母亲的转变非常不可思议。
“老袁,你说我妈是不是被夺舍了?”我瘫在床上,说完正事便是脑洞时间。
“你这是小说看多了。”袁洁显然并不赞同。
“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母亲态度转变的原因。”我长长叹了一口气。
时间过去两日,母亲并未像父亲说的一样停歇下心思,反倒是越发的蠢蠢欲动,感觉若不是我拼命拦着,下一秒她就要去看三爷了。
袁洁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然后声音放低了一些道:
“阿枝,我能不能说个悬疑片的思路,可能有点大逆不道?”
“说嘛,我就是想听听不同的见解。”我打了个哈欠,说了好一会儿的前情,等得就是袁洁这个旁观者的脑洞。
“阿枝,你说阿姨会不会是一直意难平外婆的去世,找不到合适的宣泄口,所以这次三爷回来,阿姨突然有了灵感,先是假装善意地靠近,而后等对方放松警惕之后,再近距离地报复他呢?”
我听着这个有些离谱的想象,脑中很快闪过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一些小说和影视剧,想起那些喜提银手镯一对的犯罪嫌疑人。
顿时整个人褪去闲散,起身坐好,一脸严肃地开始考虑此事的可能性。
“老袁,怎么办,我觉得你的大逆不道好像是有几分道理的。”我从现实出发,带上自己不设限的想象,突然觉得事情有朝这个方向发展的可能性,“如果我妈真的心思如此深沉,我该怎么办?”
袁洁也就是随口一说,而我又是想象而来的,能怎么办?
电话连接了我和袁洁的双双沉默。
半晌袁洁才又开口道:“阿姨除了要去看三爷外,还有没有其他异常的行为?”
“目前好像就只这一项是异常的。”
我成天都忙着在平台上接单赚钱,眼下虽然是在家中常住,但与父母的交流就只限于三餐时刻了。
“那要不你最近多跟阿姨待在一起,这样她的一举一动至少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要是真有什么异常,你也能第一时间发觉。”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看住母亲,不让母亲有机会单独去见三爷。
多多同母亲交流,情况允许下,和母亲提及一些外婆的过往,让母亲不要忘记外婆的惨死……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
小说里如遇难事,总会有万千计谋能够供难事最终平稳落地。
现实里的我却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也想不出来,只能是用上最蠢的法子:看在眼皮底下。
母亲除去每周一次的街天要摆摊外,其余时间白天在家中操持家务,傍晚去跳一会儿广场舞。
动线非常简单,我要看住母亲不去探望三爷,说起来也是易事一桩。
只是我该要如何同母亲提及外婆,如若要母亲继续嫉恨,最直接的方式便是提及外婆呕血惨死的事实,让母亲不忘外婆的惨状。
但如果提及旧伤,一定会让母亲陷入更深的悲伤里,所以是不能再提这旧伤了。
起初那几天,母亲很是不喜我的跟随,她觉得我什么都不做就跟在她左右,仿佛是有病一样。
我不理会母亲的嫌弃和冷言冷语,依旧是照着自己的想法,或是尾随着母亲一起煮饭烧菜,或是跟着她一起去摆摊做小生意。
像小尾巴一样跟着母亲这事,自从我上高中开始住校之后,便突然戒掉了。
我不会再跟着母亲去做客,不会再在回家后第一件事情就找母亲说些细碎的日常。
因为我觉得我长大了,我有了更理解我的小伙伴,母亲不再是唯一。
更是因为我有了小秘密,不能和母亲分享的微妙心情……
看,我都不愿意同母亲分享小秘密了,却试图要求母亲跟我分享她的小秘密,多不公平的事情。
意识到这点后,我开始同母亲提起上一份工作通勤时间太长,久坐导致我长了痔疮。
提及原来长大之后也不是想吃蛋糕鸡腿就能天天吃,钱包才是主宰。
最后说到因带父亲去求医,请假太多导致被公司辞退,虽然失业很难过,但眼下父亲依旧陪着我们,所以如果时光倒流让我再选,我依旧会坚定地走现在的路。
大概是提起我同母亲最在意的父亲,母亲也开始同我说她的担忧:
父亲的癌症会不会恶化得如同西医所说一样?她不敢想象没有父亲的日子;接着又说如果她当初的名额没有被占,那她如今的退休工资将会更高,我就不必每月都在为父亲的医药费发愁。
“是教师录取名额被占的事吗?”
我隐约听外婆提起过,母亲当年教考笔试通过,已经进入面试,但由于当时消息闭塞,加之家中穷苦,所以母亲的笔试成绩被悄然取代,面试机会被偷摸夺走,导致本该有机会走入编制的母亲,成了一个普通群众。
母亲将手里的豆尖放入洗菜盆内,点点头:
“当时我跟你外婆又哭又闹,想要让她尽全力帮帮我,却没有去想如果她有这个能力,早该离开我们了,而不是无力地看着她的人生被蹂躏,又见我的命运被篡改。”
“那你恨过外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闻言母亲愣了一下,而后干脆地点点头:
“恨过,恨她儿时不与保姆王妈最亲近,所以战后贫农的王妈没选择她当养女,恨她天真被骗婚,一点虚妄的好处,就让她成了谁都能压她一头的可怜孤女。
“恨她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更是想护也护不住我们。”
外婆年幼时家境优渥,曾祖父收留了保姆王妈照看外婆姐妹,王妈对外婆姐妹俩也是极好的。
战后,身份定为贫民的王妈好心想要带着姐妹俩离开,远离批斗和牛棚。
但现实只允许她带走一人,所以王妈选择了与之感情更好的姐姐,留下外婆跟着曾祖父曾祖母一起受苦。
后来外婆又听信了骗婚泥腿子的话,以为嫁个顺眼的贫农能够翻身,却不想被骗了婚,落入了更为苦难的生活里。
幼时短暂的安宁富足后,外婆往前的每一步都深陷在泥潭里,都将她削弱、将她束缚,让她无法抗争,也无力改变……
再回首,谁都能清楚地看到站在命运的分岔口选择的结果,却已经无法改变这一生了,唯余万千悔恨为何当初就选错了路。
母亲说着说着突然又是叹息垂泪:
“不说了,如今这时代很好,她受了一辈子的苦难,该是托生到好人家去了,对不对?”
我点点头,我也希望如果有来生,外婆能够去一个很好的人家家里,成为一个受宠的小孩。
“我妈虽然细数了很多对外婆的‘恨’,但我能听得出来她是在说反话,她在为外婆艰难的一生抱不平,我妈依旧很在意外婆,她一定不会忘记外婆的惨死,所以她应该是不会原谅三爷的。”
我将自己近期观察到的实情同袁洁分享,两人再次梳理猜测母亲为何要去探望三爷。
“阿姨依旧不愿意说去看三爷的原因吗?”袁洁那边传来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这个推理剧爱好者,不会是将母亲的异常当成悬疑来推导了吧!
“嗯,我每次只要提及有关三爷一二,我妈就会突然发怒,继而转身离开不理我,搞得我像是踩到了什么雷区一样。”明明是可以沟通的事情,却被母亲单方面给拒绝了。
“既然外婆身死的恨并没有放下,那么还有什么事情值得阿姨要背负着恨去看望一个肇事者呢?难道真是我们大逆不道的猜测?”袁洁疑惑道。
“这点倒是可以排除了,因为前天我妈还让我帮她在社保APP上提交了新一季度的认定识别,她还是很在意她的退休工资的,所以应该不会去想喜提银手镯一对的坏事。”
眼下我已经可以肯定,母亲要去探望三爷,不是时间抹去仇恨的原谅,也不是别有心计的充当暗黑者,所以究竟是为何呢?
“难道是阿姨有什么把柄握在三爷手里吗?”袁洁又来奇思妙想。
“三爷刑满释放回到村里当天,我妈就宣告要去看望他,他应该没这个能耐掌握什么把柄。
“我妈人际关系简单,估计最近最明显的把柄就是在家给我爸煮面条吃,她自己上街买稀豆粉吃的一餐两制了。”
袁洁听了母亲的把柄,当即在电话那头笑个不停,只是我两个笑闹过后,依旧理不清母亲为何执意要去看三爷。
就在我因母亲的异常一筹莫展时,某音平台给我推送的一个同城伤狗视频,引起了我的注意。
视频里展现的是一只失去一双前爪的小土狗,据狗主人说起因是小土狗从竹篱笆的缺口处跑到了邻居家,邻居家的小儿子见到后,直接拿柴刀活生生的将狗爪子砍断了。
小土狗当即便惨叫不已,狗主人闻声寻来,那凶手还提着血淋淋的柴刀冲着狗主人阴森森地笑,恐怖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杀人一样。
视频下方无数网友建议狗主人报警,但狗主人解释这户邻居从老子到儿子都是坐过牢的主,凶神恶煞的让人不敢去沾边,眼下发视频也只是想广而告之一番,让大家以后见到绕着点走。
听着熟悉的乡音描述,我突然就想到了三爷和他的两个儿子,于是连忙私信联系狗主人询问详情。
同狗主人沟通完,我确定了伤狗的人就是三叔的小儿子,辈分上是我的小舅。
这位小舅自从三爷肇事后离开了家,至今已经因为盗窃和伤人重复入狱两次,这次恰好是与三爷一起出狱的,所以父子两是一起回村的。
二进宫的经历给了小舅别样的胆量,他不仅没被改造好,而且还有愈演愈恶劣的趋势。
看着狗主人的描述,我突然想起母亲最近的异常,其实除了要去探望三爷外,她还很紧张手机的提示音。
每次那声短暂的提示音响起,母亲都会神情紧张地划开手机查看,那是安装在家门口监控摄像头的专属提示音。
只要有人从门前路口经过,异常视频就会传送到母亲手机,提示音就此响起。
摄像头很是灵敏,每天母亲都会接到几十条提醒,大概是太过频繁的反馈,我之前一直没太上心这件事。
但眼下,我觉得摄像头会是个突破点。
我找父亲借了他的手机,仔细查看了三爷回村那天的监控,果然发现小舅在下午时段带着刀,到我家大门口挥舞了一通,期间家里的狗狂吠不止。
眼见监控录像里冲着我家大门嚣张跋扈的小舅,我心头的怒火一下子就升腾起来,恨不得立即拿起菜刀就去找他。
几番来回,好不容易将怒火控制住。
而后我先将视频保存下来存到自己的手机里,而后又去某平台下载了小土狗双爪被砍的相关视频。
两个视频被我用多种方式保存好,再去找母亲问话。
此刻其实无需多问,都基本能确定小舅的威胁就是母亲态度逆转的原因,但是我得和母亲确认小舅有没有更实质性的威胁。
看着我播放出来的画面,母亲脸色几变,期间试图还想蒙混过去。
“妈,有些人是人,你可以和他讲道理,但是有些东西他就不是人,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他就以为我们是没有底限,可以让他一再挑衅。”
母亲表情有些无措,这浅显的道理她是懂的,但她在意的人,让她不得不变得软弱起来。
“妈,他活生生砍断小狗爪子,这不是反社会就是穷凶极恶之徒,这种东西是和他讲不清道理的。
“他敢上门来威胁,我们就要寻求执法部门帮助回击回去,否则让他确认了我们好欺负,他只会愈演愈劣。”
我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母亲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急切地抓着我的手问道:
“警察会管这件事情吗?他说警察不会管这样的事情的,他清楚监狱的大门往哪里开,他也不介意继续去坐牢。”
“他不介意,那我们就继续送他去坐牢,总有他介意的一天的。”我安抚着母亲,继续问她小舅那日是不是还说了什么,做过什么,这才使得母亲急切地想要去修好。
母亲将她的手机递给我,短信里是赤裸裸的威胁——
阿姐,你们把我爸送去坐牢三年,搞得我们家破人散,从今天开始我要一点点地找回来,我要让你们家破人亡。
我将威胁短信录屏保存,同时问母亲她要去探望三爷,是不是觉得表面的和缓,能够让小舅放弃整我们的想法。
母亲点点头:
“不仅仅是我们家受到了他的威胁,其余三位姑奶家也受到他的威胁,我们商量了一番并未商量出好结果。
“我担心你被他盯上,所以才想着去缓和一下关系。”
当年外婆身单力薄护不住母亲的前程,如今母亲再遇威胁,却是已经能自己站出身来。
只不过面对畜生的威胁,没必要委曲求全。
威胁受害者家属,这个畜生还真是刑。
我联系了三位姑奶家的年轻家属,一是确认他们是否知晓家长们被小舅的威胁,二是问问他们对此事的想法。
上一辈经历多,站在亲戚的立场上,想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们年轻一辈则是在更广阔的平台上,见识到了生物的多样性,因此知道有些事情若不彻底处理好,是会生出更多变数的。
一番讨论后,我们四家受害者家属决定一起向户籍地报案,递交各家收到的威胁证据。
我自然也不会将全部力量打在一处,受害者家属群搭建好之后,我又花费了一天时间,四处走访三年前小舅离家时被骗手机和烟酒的债主们。
涉事金额达到5000元就能到经侦立案诈骗了,当年小舅和他哥可是骗了价值两万多的商品,如今他居然敢再出现,那么就要集众人之力,一起送他一份大礼了。
在走访过程中,我还意外得知小舅当年跑路的真实原因,并非简单的是与肇事者的三爷撇清关系,而是当时巡查组已经在张贴通知,要求群众协查本村黑恶势力的余党。
小舅有参与其中,只是涉事不深,这才往外面躲,如今回村,想来是他以为事情已了。
我自然是不会让事情就此了结的,当即便决定自己前去寻访小舅当狗腿子时候的事情。
一番艰难的寻访后,我找到了苦主,以及当年小舅打砸抢以及点火烧民房的事实证据。啧啧,有些作恶多端的畜生他是根本不经查的,越查便越刑。
得知我送了小舅三连环,袁洁在电话那头大呼过瘾。
一番彩虹屁过后,袁洁还是落回到重点上。
“现在那个罪犯已经被警方关押,只等着案件移交就能审判,他很难再威胁到你们,阿姨是不是已经好了?”
我也希望母亲能够就此好转,但母亲一瞬的好转过后,依旧陷在她自己的小情绪里。
“我感觉我妈并没有彻底的好转,她还是略带隐晦地跟我提了一两次三爷。
“小舅威胁求和这件事好像只是一个爆发点,仅仅只能将所受的威胁暴露出来,但我妈好像还有另外的意难平。”
我字斟句酌想要尽可能准确地表述母亲当下的状况,只是自己也并未彻底地了解,总觉得如果不彻底弄清楚母亲的意难平,只怕她还会做出去探望三爷的事情。
“我怀疑我妈潜意识里是想要通过‘探望三爷’这件事,得到某种心境上的救赎;说起来是家丑,外婆去世后,我妈被阿云舅指责没能看住外婆,时间久了心结又未解,所以我妈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也将自己臆想成了肇事者之一。”
外婆出事后,母亲在救护车开出前,征求了阿云舅的意见。
毕竟在农村,儿子才是能够替父母做主的人,在得到了阿云舅的首肯后,母亲才将外婆送往指定医院治疗的。
但外婆在送院治疗途中因脏器破损,导致大出血死亡,当时母亲就跪守在外婆身边,双手捧着外婆呕出来的血块。
眼睁睁看着外婆呕血惨死,这已经给母亲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但阿云舅还是在事后抱怨母亲,说如果是他在家,他是不会让外婆出门去的。
事后孔明,谁不会!
阿云舅在外工作多年,一两个月不给外婆打一个电话是常事。
外婆遭遇车祸、送院抢救,他在意的还是晚一班的车能省27块,所以才落得外婆咽气都没赶上。
结果葬礼办完,无需母亲和父亲助力了,他便将矛头对准母亲,将他的无能转移给母亲承担。
我知道后与阿云舅吵了一架,之后两家关系也淡了,但没想到母亲还是将阿云舅的那些话听进心了,自责越来越盛,甚至自责到觉得自己是肇事者之一。
“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所以阿姨现在是不是错以为原谅三爷,就是在原谅自己呢?”袁洁补充道,“阿姨想要和旧伤彼此放过,这才会有想要通过和肇事者缓和关系,进而转化或救赎她的痛苦。”
“应该就是这样的。”我眼下就是有这样的怀疑,“老袁,我妈现在还无法走出外婆离世的悲恸,网上说亲人离世是一辈子的连绵雨,我觉得我妈已经被这场雨困住,走不出来了,甚至是要深陷下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可能也很难帮助到阿姨,不如我们送阿姨去医院看看精神科?”
趁着带父亲前去复诊的间隙,我带着母亲挂了精神科的号,一番测试题做下来,母亲的确是心理状况出问题了,需要寻求心理医生的专业治疗。
为此我们在比苏市短租了一套房,父亲每日熬煮中药吃,我则陪着母亲去看心理医生,如此规律又辛苦地过了一段时间。
终于有天在看诊结束之后,母亲突然跟我说:
“仇恨也是人的情绪之一,没有必要为了打压这种情绪而委屈自己,正确的做法是疏导。
“他们那么坏,凭什么要让我们退让自省呢?我会继续恨他们,同时也会学着无视他们,绝对不会让他们再影响到我的生活。”
听完母亲的话,我察觉到母亲状况已经是有好转。
心上松了一口气,想要笑但是嘴扯不开,眼泪却是不受控地往下落,我连忙扭头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
“妈,外婆出事和你没关系,你别被阿云舅的话给困住了。”
心理医生跟我说,母亲生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责任心太强,将很多责任都担在自己肩上,所以导致了她被困住、很难再往前走。
“嗯。”母亲肯定地点点头。
“我现在整理清楚了,我无法控制一个成年人的正常社交,我也无法预知意外的降临;但我尽到了陪伴和赡养的义务,甚至连民俗层面的拿主意一事,我也是遵从了儿子的意见。
“我已经做到我能做的所有,他什么也没做,所以才会想要将他的负罪感转移到我身上。
“我之前就是走进了死胡同里,才会将指向我的问责都接受下来,却忘了那个问责的人,其实是个心虚的不孝子,他试图通过责难我,慰藉他扭曲的良心。”
“妈……”我看着母亲边说边摇头,她这是在否认她的亲人,想来心上是极其难过的,但是若不将这些难堪难过全部挖出来,再次发酵之后疼的依旧是母亲。
大概是我心疼的目光太过直白,母亲连忙解释道:
“我现在真的想明白了,其实你外婆之前就说过,程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连她自己生的都一样。阿枝,这些日子真的是辛苦你了。”
母亲牵着我往前走:
“我们是母女,该是有话就说的,可前段时间我明明看到你的焦急,却不肯多说一句,因此让你担心,让你走了弯路。
“就像是当初你外婆和我一样,她在知道我的名额被抢走后,其实步行走了一天一夜去县里讨说法,但没有人愿意帮一个穷困无势的村妇。
“76年,她借着去比苏看老祖太的机会,又跑到省厅门口闹了一通,但说好作证的人突然反悔,事情依旧没成。”
我们走在河边回廊上,一旁的落叶从枝头掉落,在水面打个圈儿,似有留恋但却挡不住往前走的水流。
“她有用尽她的全力,想要帮助我,保护我,但无奈她太弱了,弱到所有的呐喊和吵闹都像是闷到水面之下发出来的一样,起不来半点水花的。”
我点点头,明白母亲此刻的表露是在同过去钻牛角尖的自己和解了,也是要和层层叠加的负罪感和解了。
有些爱的表达,是惊天动地、是广而告之的,让人生羡。
可有些爱的表达却因为发出者本身的弱势,不仅没有声响,就连结果也不一定能达成,但不能就此来否定爱的存在。
“阿枝,我现在感觉特别轻松,特别好。”母亲看向我,牵着我的手往前荡了荡,“因为这一段路是你陪着我走出来的,有你在,真的特别好。”
“我会一直在的,阿妈。”
世间万千磨难,最难一遭是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唯有从这一难里走出来,才是有了最强大的盔甲,任前路再有磨难,也能坦然笑着迎上去。
(《困住母亲的暴雨》鹤晏枝 /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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